这是电影《湄公河行动》中张涵予和彭于晏饰演的缉毒警在最后抓捕行动中的镜头,各种打斗特效组成的快慢镜头,占据了整部影片时长的1/3,也是最高潮。

两周前,11月4日,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景洪市公安局禁毒大队在中缅边境勐滩河旁,也实施了一次抓捕毒贩行动,副大队长李敬忠颈部中弹牺牲。他们的抓捕行动只有60余秒,不用特效,没有慢镜头,只留下这个并不清晰但枪声震耳的视频——

后来云南警方法医鉴定,颈部主动脉近距离中枪后,一般人只能再延续约10秒的生命体征。中枪后,李敬忠下意识地用手去抓开枪的毒贩,用身体挡住亡命徒射击战友的角度,用生命最后时刻确保了抓捕行动的胜利。

“如果人生是一片坦途,我们也不会生下来就啼哭。跨入32的第一份礼物:无畏、无惧、无悔!虽然没有蛋糕,但有战友,一个不抛弃、不放弃的团队。”这是今年8月25日,李敬忠32岁生日转天发布的一条微信,也是留在他朋友圈中最后的内容。

【牺牲】一名缉毒警生命的最后60秒和李敬忠同事6年的老魏永远忘不了那60多秒的抓捕过程。伪装潜伏,分工协作,层层布控。

“一切都是身体和大脑的本能反应,别说思索和判断,身上每一块筋肉、每一根筋瞬间做出的反应,再有差池,可能当天一个毒贩都抓不到,可能还会有缉毒警倒下……”

一个月前,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景洪市公安局禁毒大队获取重要线索,有跨国贩毒团伙即将在位于中缅边境的勐滩河交易,数量较大,且对方可能携带武器。刚刚升为副大队长的李敬忠率队全力侦查此案,目标是锁定并擒获毒贩。为了侦破案件,景洪市禁毒大队制定了细致的侦查方案。

(中缅边境,云南省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景洪市景哈乡戈牛村,勐滩河旁。)勐滩河位于中缅边境,过河即是缅甸,视野及其开阔,不利于隐藏侦查,毒贩选择在此交易,也是经过精心策划的。根据前期侦查,李敬忠等缉毒警确认,这个潜伏在我国境内的武装跨国贩毒团伙成员有4人,早在交易前的两三个星期,就有毒贩潜入我国,在周边村路巡视,他们有较为先进的通讯工具和联络手段,一旦发现异样便可迅速通知取消交易,然后以最快速度潜入缅甸境内。分析后,禁毒大队决定,获取双方交易时间后,先在四周埋伏,抢占有利道路和埋伏点,等候双方交易实际实施抓捕。

和电影《湄公河行动》情节颇为相似的是,缉毒警们分乘4辆车,

电影《湄公河行动》

然而电影毕竟不是真实行动,《湄公河行动》中,抓捕算是一个小高潮,占用较长的片长,事实上,真正的抓捕行动只有很短的时间,瞬息万变的每一秒都足以影响抓捕行动。

蹲堵一小时后,临近11月4日中午,机会来了。毒贩跨过中缅边境的勐滩河,在路边的一辆车内进行交易。“抓捕。”李敬忠通过对讲机下达抓捕命令后,他迅速带头冲向最前面,扑向毒贩。就在他往前猛冲的瞬间,躲在车后座的毒贩冲着他开了一枪,跟在李敬忠身后的战友老魏看到他身子抖了一下,鲜血飞溅,看到李敬忠挪着身子靠近车内,伸出手要抓什么,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开枪的毒贩被李敬忠挡住弃车逃跑的去路,另一名毒贩边向边境跑一边回头开枪。

老魏和负责包抄的其他缉毒警紧随其后,一路冲在前面的死死摁住挣扎的毒贩,夺过他手中的手枪,押解返回审讯;一路驾驶车辆“飞”过来,众人抬起尚有呼吸、颈部血流不止的李敬忠飞奔前往最近的医院……

老魏回忆说,这个过程短到他们自己都想不到——李敬忠用身体挡住毒贩再次射击,大家全力以赴抓毒贩、夺枪、抬人上车、果断去医院,所有环节加起来只有短短的60余秒,几乎都是出于高度紧张的本能反应……

“他的颈部向外涌出很多血……”当时,老魏和战友无法确认伤情到底如何,只能用最快的速度赶往医院,大家都希望硬汉李敬忠能挺过去……

【丈夫】记住,我工作时咱俩不认识

“有你在,真好!”11月4日出门前,李敬忠对妻子“莫名其妙”地说了这么一句后,便和战友前往中缅边境实施抓捕行动。

这句话,对于妻子小杜来说,成了丈夫的“遗言”。她再也不能在下班时接到丈夫的电话,听他那句带着命令口吻的“我下班了,茶泡好了吗?我回家喝”。

(这里是毒贩交易的场所,也是当时李敬忠牺牲的场所)

恋爱时,小杜觉得李敬忠是个非常靠谱的准丈夫,他无论工作到几点,只要能回家,都要坚持每天早上6:30开车去接小杜,送她上班,从恋爱至结婚,即使狂风暴雨,几乎没有一天落下,就算他忙案子到早上5:30才回家,也会准时起床,这让小杜的同事、朋友羡慕不已。

在大多数女人心中,买订婚戒指是一件重要得不能再重要的事,在李敬忠眼里,这件事也很重要,但他忙到实在没时间陪妻子“逛街”,小杜只好一肚子委屈地自己去买。婚戒买了,婚也顺利结了,小杜却发现李敬忠婚后根本不戴戒指,一连几天,她终于忍不住去问,李敬忠说,戴婚戒不利于侦查工作,还可能在抓捕过程中因不适而受伤,或弄丢戒指,小杜觉得有道理,就把二人的婚戒都珍藏起来。在她看来,她的一切生活,都要围绕丈夫的工作和习惯。

李敬忠话少,小杜从不觉得无趣,“他不说,我就总缠着他说个不停,他会很认真倾听,偶尔说几句冷笑话,能让我笑个不停。”李敬忠不会做家务,小杜不埋怨,婚后有了孩子,没多久小杜就把孩子送到姥姥家照顾。“他很爱孩子,多忙都要抽时间和孩子视频,给他讲故事,难得的休息日,他会带孩子到处玩、买玩具。”今年8月24日是李敬忠32岁的生日,这一天,他是在连轴加班中度过的,8月25日,自觉愧对妻儿的李敬忠陪家人吃了顿饭。谁料,却成了一家三口在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

自2009年到景洪市公安局禁毒大队“以干代训”,到2010年正式调入禁毒大队以来,李敬忠和家人立下一个严格约定:无论任何人,在街头看到他,只要他不主动打招呼,谁也不许和他主动说半句话,多看一眼都不行——即使是最亲近的人。

小杜就碰上这么件别扭事,有一次她出门正好遇到警方例行公务排查车辆,她停下车,发现排查车辆的警察竟然是李敬忠,她看了看他,他假装没看见,例行公事检查证件、人员后放行,小杜当时气不打一处来,开车离开后就给他打电话,他只淡淡说了一句:“我在工作。”对妻子都这么“无情”,对其他亲戚朋友在街头碰到,就更是从来不打招呼。3岁的儿子被送到邻县岳父母家,有时李敬忠执行任务开车路过,但他从没“顺路”去看看老人孩子。

后来小杜理解,他这么做是在保护家人,当时他要么是在执勤,要么是在与毒贩打交道,稍有差池,不仅是他,家人也会遭受危险……为了保护丈夫,她再也不和同事、朋友说起丈夫的身份,“有人问,我就说他没正式工作。”

很多事,李敬忠做得近乎“无情”,小杜还记得,有一次她被困在电梯,特别害怕,掏出手机给李敬忠打电话,李敬忠听后无奈地说:“我在工作,你报警或者找保安求助。”便匆匆挂了。急哭了的小杜只好委屈地拨打110,被困电梯2个小时后才获救。她晚上回家对李敬忠说起,情绪有些激动,李敬忠听后抱着她,没说对不起,只是淡淡地说:“你真出事,我也不活了。

【送别】泼水广场,数万人的悼念

在不久后云南省公安厅的法医鉴定和对事发现场弹痕、弹道等技术处理后制作的事发现场还原情节中,法医确认,毒贩第一枪射中李敬忠颈动脉射穿颈椎,近距离中了这致命一枪,伤者理论上还有10秒的生命体征。

10秒,生命中最后10秒,李敬忠完成了这些动作:下意识快步前进3米,试图抓捕开枪的毒贩,用身体挡住毒贩射击战友的角度……

老魏说,他永远忘不了倒在怀里的李敬忠,忘不了几分钟前还沉着指挥抓捕、提醒大家注意安全的李敬忠,忘不了用生命最后10秒完成抓捕的李敬忠……

大力是和李敬忠是光着屁股玩儿大的“发小儿”,11月4日他赶到殡仪馆时,整个人懵了!

“这么多年只知道他在缉毒队工作,听他说起工作的时候极少,每次都是轻描淡写地说最近抓了几个人,缴获多少毒品,听起来很轻松,从来没想过他的工作这么危险,从来没见过穿着警服的他每天竟然拿命工作,从没想到从小到大都扮演着‘超人’的他就这么倒下了……”

就在事发前夜,11月3日,大力等几个好朋友还约李敬忠喝酒,很少在微信群里说话的李敬忠那天一反常态,话特别多,但是说来说去,最终因为李敬忠晚上加班也没能约成。“他说,忙完手里的案子,再约大家……”大力哽咽,再说不下去。

英雄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是人们深深的尊敬和悼念。

11月7日上午,数万人赶到景洪市泼水广场,送李敬忠最后一程。

11月14日,李敬忠的骨灰安葬。

(文中部分人名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