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部叫《纳妾记》的网络剧临时决定把第二季上线时间从今年 6 月提前到 5 月，这意味它们会错过原计划的暑期档，但运气好的话，可能还能播出。

《纳妾记》由东阳华海时代影业传媒出品，目前第二季正在加紧后期制作。它从同名网络小说改编而来，讲述的是一个叫“杨秋池”的法医借尸还魂来到明朝，成为一个仵作学徒，然后不停应付古怪案情并且不停纳妾的故事。

制片人陈炼揣摩这个剧的前程有一段时间了。从去年底到今年初，几部网络剧如《心理罪》、《无心法师》、《太子妃升职记》、《上瘾》等相继成了大热门。这些网剧绕开了以往电视剧在电视台体系里的残酷竞争，在网络平台里找到了自己的特色和机会。但与此同时，针对这类网剧的监管也越来越严格。如果说陈炼要揣摩什么，也就是在不“出格”的情况下，吸引尽量多观众的注意力。

现在，揣摩的难度被一下子放大了。

2 月 23 日，耽美小说改编网剧 《上瘾》 被下架，原定 18 集，只播出 15 集。

2 月 27 日，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对网络剧审查做出一系列新的规定：加强对视频审查员的培训，提高审看人员水平，严肃确认网站主管人员责任；加强对优秀网络剧的引导；启用 24 小时不间断的监看模式，对重大项目将加强了解，提前介入；及时发现“苗头”不对的剧，不要等成片了再下架，并强调电视台和网络的内容播放、监管标准要统一等。另外，电视剧不能播的，网络剧也不能播。

3 月 2 日，又一个名为《电视剧通则》的文件发出，明确指出：轮回转世、巫术作法、早恋、同性恋等内容都不得播出。

“平静。都知道会开始。只是早到几个月而已。”在被问到业内对管控有什么回应时，陈炼对《好奇心日报》说。

网剧已经成为电视剧市场的一个重要门类。

截至 2015 年 9 月，全网已上线的网络剧 247 部，共计 3334 集、50017 分钟，2015 年前 9 个月制作的网剧数量，相当于 2014 年“自制剧元年”的总和。

而且，网剧投资额也不断增加。2016 年，投资在 2000 万元以上的网络剧有近20 部，比如《寻找前世之旅》《爵迹》《老九门》《牧野诡事》《摸金符》等一大批所谓“IP”网络剧。像系列剧《盗墓笔记》《心理罪》《暗黑者 2》在内的 5 部“超级网络剧”，投资成本甚至高达 5000 万元至上亿元。

网络剧时代的到来无疑点燃了一些影视投资人的激情，以往一些因电视剧制作的审查门槛而无法推进的项目，终于有了新的形式得以“复出”。“网剧，还有成本更小的网络大电影（业内的说法是直接简称为“网大”），一直是小公司的主要制作方向。（它们）成本小，周期短，回收快，很多公司就是靠一大堆听都没听过的网剧、网大挣钱的。随着环境变好，大家都挣钱了，中大型公司买了一堆 IP（如网络小说），一些题材很难过电视剧审的，都转而做成了天价网剧，把网剧市场炒热了。”编剧黄青蕉对《好奇心日报》说。

《太子妃升职记》更是让很多人看到了希望。制片人阿瞳手上一直有一个拿不准的项目：是奇幻、喜剧题材，讲男女灵魂互换的故事。“太子妃出来之后。大家都觉得没有什么了。其实即便再有疑义，我们也可以通过二次创作，对剧情做一些合理的解释。”阿瞳说。

现在，这个市场里的资本方和制作者可能要更小心一点了。

《太子妃升职记》

《太子妃升职记》

打落牙往肚里咽的游戏参与者，面对这种变局表现更多的是“理解”。

“有规矩比没规矩好，知道什么不能做，什么能做，就可以更好的规避风险。我们欢迎总局有这样的政策，规范行业，对我们这样的公司影响不是很大，可能市面上存在一些喜欢跟风的团队，会受比较大的影响。”壹酷文化传媒有限公司的联合创始人马李灵珊对《好奇心日报》说。

壹酷是《上瘾》的发行方。不久之前，壹酷刚拿到了经纬千万级的投资，避免风险也是对投资人负责任的态度。

壹酷现在还在同步操作《灭罪师》和《不良人》，虽然这两部剧也多多少少与传统的“能够在电视台播出的电视剧”不太一样，不过，他们明确表示，“我们的内容不太会涉及敏感题材，也不会和监管政策抵触。”

关于《上瘾》被下架，业界有很多不同的声音。有些人认为这是政策突然出台的直接原因。一些这部剧的支持者则认为，“尺度”的开放需要经历一个过程，互联网用户接受度比较高，对于基腐、耽美文化等更容易保持一种娱乐心态。

一位来自优酷土豆自制剧的制片人这样分析了此前两部剧下架的原委：“其实《上瘾》不是因为‘同志’题材而被下线，而是里头的表现方式，过于敏感，比如两个高中生谈恋爱，还有床戏。所以有些镜头就得删掉，这方面其实没有形成广泛的争议。”

即便是表达了欣赏和支持， 大部分公司都十分清楚：克制，才是生存下去的最好路径。

《上瘾》剧照

陈炼发了这样一条朋友圈：“别闹了，不打擦边球还有好多有意思、好玩的东西，根本玩不过来。祝贺拍精品剧的公司，真正的春天到了。”

陈炼制作的《纳妾记》于 2015 年上线，当时在一个叫骨朵的数据平台上，它属于十大热门网络剧之一，前十名中有一些带有色情、暴力等元素的剧都有修改、下架或再上线的经历。《纳妾记》是唯一没有下架过的，虽然也属于重点监督对象。“光听我们的剧名就应该被列入重点监察了，但我们对剧中的一些色情、血腥内容做了最大的克制。”

在《好奇心日报》采访的诸多公司里，万合天宜也表示政策对自己不会有太多影响。

作为网络剧的先行者万合天宜，之前出品的《万万没想到》、《报告老板》等网络轻喜剧反响热烈，他们一开始就走了一条“正能量”的道路。“其实比起网络剧，政策会对网络大电影的冲击会更大，国内的网络大电影特别不规范，它更像是 90 年代录像厅放映的级别，总局对那些其实更加敏感。”万合天宜制片人申启润说。

目前，网络剧的审查仍然是以播出平台自审为主。但平台机构需从广电总局获得两项许可证，即《信息网络传播视听节目许可证》和《节目制作许可证》，审核员也得持证上岗。

制片人阿瞳向我们科普了视频网站的大致审核过程：从立项开始就要做多维度的指标思考，比如流量，收入（如果做了，独家还是合作，收益在哪里），政策维度（有没有风险，推广上存在一些争议性，甚至不适合放在首页推广）等。一般广电总局会有一些播出编号给到频道，送审的项目要上传制定的官网，提交审查，审核完成后才能拿到编号，这个编号规定要在视频开头出现 3 秒钟左右，“一旦出了问题，监管部门可以通过编号找到你”。

优酷土豆从 2015 年开始提出 PGC （专业生成内容）战略，几百家专业影视机构都可以自建账号，上传自己的影视作品。平台为审核通过的内容匹配推广资源，和制作方按点击和付费分成。由于一些平台并没有在这样类型的项目上做投资，大多数平台会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试播”一些内容，一旦触及审查底线，大不了也就是将内容下架。

这就是一个不断做减法的过程：因为没有明确的游戏规则，大家只能从“犯规”的内容去揣测管制的界限到底在哪里，一旦测出某个禁忌，不去触碰就是。

但问题在于，即便在 2 月 23 日和 2 月 27 日的规定出台里，也只申明了有限的限制内容。假设有人“绕开”这些明文规定拍出了一部“惊世骇俗”的剧集，很快，这种“惊世骇俗”也会被添加到禁止的内容之列。也就是说，禁忌清单有可能会不断拉长，没有人知道这些东西之所以为禁忌的根本原因——因为早恋、转世、灵魂、同性恋……这些都是全世界、各个历史阶段非常正常的创作元素，也是各种古典名著都有的元素。

事实上，一些公司之所以喜欢诸如耽美、拉拉这类题材，有时候是因为这类题材造星能力不错。年轮映画此前出品过一部名为《类似爱情》的男同题材的网络电影，该剧的两个男演员也因此走红，而后来的《上瘾》的两位男主角黄景瑜和许魏洲，他们就以新“CP”组合形式迅速蹿红。

即便如此，他们也并不会为了造星而冒更大的政策风险。制片人惠子说，现在他们正在谈的项目中也有一个男同题材的项目，考虑到政策监管，正在想改编思路和操作形式，看怎么尽量不去触碰底线。

《上瘾》

但是对于那些希望借着一个爆款迅速走红的小公司来说，2 月 27 日的消息差不多是灭顶之灾。

不少被采访对象都告诉《好奇心日报》，其实大部分业内在去年年底时就已经收到了风声，只是没想到“坐实”得那么快。

一些有项目在推进的市场参与者已经硬着头皮往前冲了。年轮映画手中有《巨魔人》小说改编权，原小说的前版权惊悚成分特别多，他们采取的做法是将这部分内容削弱，然后，从都市奇幻的角度包装，把故事的情感线加重。

这意味着年轮映画不得不做一些人为的修改，比如剧集里说人的精神分裂导致了一些幻觉，但原小说讲的是主角恶灵上身。

惠子说，他们最不愿意遇到的情况是，如果审查实在是很严格，我们有可能要把它变成民国的一个戏，如果不那么做，它们也可成为第二个《无心法师》。

影力娱乐则放缓了项目研发的速度。它们今年有两个重点投入项目：《东京暴走族》和《热血高校》，其中涉及到校园暴力、社会阴暗面等一系列敏感元素，政策出来之后，他们的压力也随之增加了。

“我们现在一边研发一边看网络市场的监管力度，当然，我们还是要多和各个视频网络平台对接，听他们的的声音。毕竟生杀大权第一刀，还是在视频网络平台手上。”制片人徐菁说。目前这两个剧本都已经有了完整的故事脉络和分集大纲，叫停必然会造成损失。

事实上，很多公司谨慎的原因一部分是因为影视剧仅仅是它们手中这个“IP”的一种演变形式。如果一个概念足够有想象力，最终项目的落脚点可能是一款游戏，或者是更大的目标，比如说院线电影。在这样的情况下，除非是某个题材特别火，否则作为制片方，也不会愿意让项目长时间处于风险之中。

那些手握 IP，或者 IP 持有者，如今成了最忐忑的一群人。

2 月 23 日，就在政策出台前四天，微博认证信息为影评人，ID 为黄青蕉的博主发出了一条信息：最近影视公司一窝蜂地开始打听买耽美，二十几个 IP 拿到我面前来。“老湿你看看这些小说有没有改编价值下个月开会讨论下”，“不用了现在直接说吧这个不好看文笔太烂”， “高干涉政啊不好改” ，“这个太黄” ，“贴吧文你都发我，节操呢”。现在大家看我的眼神好像有点怪怪的。

这是过去一段时间里，网络剧市场“盛况”的一个小缩影。黄青蕉做过电视剧的编剧，她已经知道如何适应审查，如何迎合趣味。但她也在言语中透露出，网剧的出现本来可以让他们不那么纠结了。

“美国编剧写《绝命毒师》，写《吸血鬼日记》，中国编剧不想写么，怎么可能！抄都想抄一遍的呀。”